人生最精彩的不是實現夢想的瞬間,
而是堅持夢想的過程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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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nday, October 10, 2010

1974 Mt McKinley Expedition - 麥峰遠征日記(06/13 - 07/02 1974)


上接--> "我的夢"



為自己的夢想跨出第一步, 心想這是自己的試金石,考驗自己的能耐,証明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. 台灣登山界及國人的熱烈反應,實在是意料之外. 在緊張興奮之餘,卻有讓人幾乎窒息的壓力及使命感. 就這樣我揹上了雙重包袱踏上了征途!


六月十三日

緊張,興奮,一夜沒睡好.

一早起來再次反覆檢查所有裝備,約十點準備就緒後,由室友林世昌兄開車送我去機場.
這架飛機是中午十二時十五分準時由芝哥起飛. 坐在由芝加哥(Chicago)飛安格拉治(Anchorage)的飛機上,夢想多年的願望,有難抑的興奮.再想到國內登山界先進的期待與關心,又怕自己萬一不能達成任務,要如何向大家交代?

念及雙親,更是內疚. 原本想瞞著他們倆位老人家,等攀登麥肯尼峰回來後再說明一切. 但是兩週前,兩位老人家已知道了,平白讓二老擔上一分心!

這是個晴朗的好天氣,飛機平穩的飛航於三萬呎高空上.本想睡一下,但心情無法平靜,只好租一個耳機看電影打發時間.
飛臨阿拉撕加灣時,看見聖伊來斯山(Mt. St Elias 18008ft) 和羅根山(Mt Logan 19850ft)(都面臨太平洋)一條條壯 麗的冰河,環繞在群山中,誘惑極了. 這是兩座值得組隊遠征的山.

這段路程要飛六個半小時, 抵達安格拉治 是當地時間下午二時五十分.
離開機場,叫了一輛計程車,跟司機說明我要找一家最便宜,而又靠近火車站的旅社. 計程車司機幫我找的旅社就座落在火車站前的小山坡上,步行到火車站,只要十分鐘.十分方便,也很便宜(US$ 15.00).

安頓好後,到安市蹓躂了一下,看到一個水上飛機場,有許多飛機專供觀光客遊覽參觀用.

這裏氣候宜人雖是仲夏,平均氣溫却只有華氏六十五度(攝氏十八度多)左右.


六月十四日

早上八點半就趕到火車站,想看看能否遇到「同道」. 果然看到三位打扮像是去麥峰遠征的人. 趨前一問,原來是我們這次遠征隊的隊醫,帶著他的兩個兒 子,其中一個才十五歲.
這位隊醫講話很風趣. 他說,帶著這 個小兒子去,”是想創下攀登麥峰的最 年輕隊員紀錄”.
在火車站,還遇到我們遠征隊的秘書,泰特絲小姐. 她一眼就認出我,可能因為我是中國人,比較特殊.她很熱心的為我們安排行李和車票,並送我們上車.

這列火車九時十五分整開出(車費US$ 10.50),開得很慢,在車上與那位醫師談得很投機,知道他也是伊利諾大學醫學院畢業的,我們還可拉上同學的關係哩!(我當時在伊大藥學院讀書).
與我們同車的還有四位瑞士人和一位法國人,也是遠征隊員。只可惜,我們彼批語言不太通.無法多談. 中午十二點半抵塔基那(Talkeetna)鎮. 這是麥峰遠征隊總部的所在地,也是登麥峰的出發點. 這個小鎮據我估計,人口頂多三百人. 鎮上只有五家商店,離鎮約一公里半處,有座小型飛機場 – Talkeetna Air Services, 是有名的Bush Pilot Don Sheldon所擁有的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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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---- Talkeetna火車站上的裝備及糧包




大部分隊員都是在前幾天陸續報到完畢. 有位從紐約州來的隊員是一家餐廳老板,也是鋼琴師. 大家都叫他”路”(Lou Palmer). 他一星期前就到達塔基那,每天一大早就坐在鎮邊的蘇西娜(Susitna)河畔. 癡癡的望著聳立在雲端的麥肯尼峰。他跟大夥兒說:”她(指麥峰)太誘惑人了,我實在找不出不去征服她的理由”

裝備檢查很嚴. 我的重型登山鞋換成防潮式的. 這種鞋子看起來像是卡通上的米老鼠的腳,所以又叫米老鼠鞋. 它適用於極地華氏零下八十度的氣侯. 記得幾年前看”國家地理雜誌”上報導南極最高峰遠征隊,他們也是穿這種鞋子.
隊員們一面接受檢查裝備,一面相互自我介紹. 其中比較特殊的是一位名叫薛瓏(Sharon)的女隊員。別瞧她是女的,由她的裝備、結繩和其他動作看來,她還是位很有經驗的登山家.

下午七點半,領隊吉內檢查好裝備後,向大家介紹這次遠征隊的隊長湯姆.羅斯。他跟吉內一樣,留著一臉大鬍子,身材也很壯.他們兩位都曾登過麥背尼峰.

另外,遠征隊還有一位技術隊長米契爾.福洛瑞特(Michel Flouret). 他是法國人,也是阿爾卑斯山職業嚮導.

晚宿塔基那唯一的一家旅社 - “路屋(Roadhouse)”. 這是間十分簡陋的旅店,房間是用三夾板隔間,約 6x8 英呎,內有一上下兩層床舖及一小桌子.走廊儘頭是公用浴室及廁所.一天US$ 12.00,並包括早,晚餐,老板娘兼廚師,開飯時敲打三角鐵為號.大家坐定,傳遞,拿好食物後,坐在長桌一頭的老板,帶領大家做飯前感恩祈禱後才開動.相當新鮮! 我的室友,約翰是位卅九歲的美國麻州青年,職業是電機工程師. 他攀登過好幾座南美洲大山,經驗老到.整個晚上,他都在跟我聊明天開始的「合作訓練」那股興奮勁,像是小學生期待第二天的遠足一般。

路屋(Roadhouse)---->



六月十五日

一大早全體隊員就換上登山裝,準備接受合作訓練. 這項訓練是為了增進”繩友”間的聯繫,通常要訓練二至三天.
在領隊吉內的想法中, 我們這個國際遠征隊來自好幾個國家,語言不同,登山術語習性技術各異.結隊,攀登的聯繫一定會有很多因難. 結果,練習時大家合作得很好,就像是多年的繩友一樣.

練了廿幾分鐘,吉內就要隊長羅斯改變科目,作”猶瑪”(Jumar)攀登練習. 等他看過每個人做過兩種不同攀登動作後,突然大聲宣佈 ” 好了!好了!我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幹嘛! 回去準備一下. 下午上飛機”.
這表示他對隊員問的合作及個人技巧的認定. 原訂兩天的合作訓練,一個上午就結束了.

午飯後,領隊作行前講解,除了說明隊長和隊員的職責外,還談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及應變方法.
講解完後,每人領了一包檸檬糖及一包緊急糧. 檸檬糖是在攀登時用來補充身體消耗的熱量,緊急糧是意外斷糧時救急用的.

下午四點. 大家分批登上小飛機. 飛機駕駛員薛爾頓是位和藹,幽默的人. 富有多年在冰河上起落的經驗. 近年來幾乎每個麥峰遠征隊員都是他的朋友. 他負責運送隊員到攀登基地營,也負責遠征隊遇險後的搜索和救雞工作. 他對整個麥肯尼山區非常熟悉。

<---- 降落冰河上的小飛機




這架小飛機飛了半個多小時, 在卡希特納(Kahitna)冰河東支約七千四百呎高的地方降落。這裹已在麥肯尼山國家公園的界限外.
我們全隊廿四人連同裝備,分作七架次運送完畢.
架設基地營時, 想起昨天發生的一件趣事:當我正接受裝備檢查,忽然有個人老遠衝著我叫「芝加哥!」. 起初,我不曉得他是叫我,後來他跑過來問我是不是由芝加哥來? “是啊” 我回答. 他滿面興奮的說:”我早就知道你了”. 他就是薛爾頓,飛機駕駛員,每一位遠征隊員他都叫「老虎」.上飛機前,他己改口叫我「台灣老虎」了.

基地營 ---->



五點多鐘開始下雪,氣溫突然降到華氏廿八度,換算成攝氏已是零下了.

我是第一架次飛入基地營區, 卸下裝備及糧包後,第一件就是先結隊去堪察剛才飛機下降的路線上是否有冰河裂隙. 檢查完,開始整理營地. 等第二架次的隊員到後開始架好了基地營.第三架次後抵達的人幫忙整理營地,準備晚餐,讓前兩架次的伙伴把糧食和燃料運到高處的第一營附近.

我在第二批運糧隊裏,沿途雪不但深,而且有很多冰河裂隙. 每人除了揹著約四十五公斤的糧食包外,還有個人的緊急用具;像絨毛夾克,絨毛褲,風衣,風褲,緊急糧,急救包等. 每次離開營地都要有緊急宿營(forced Bivouac) 的能力.
我們沿著卡希特納冰河(Kahiltna gl.)主流朝上走,在東支與主流交接處,冰河裂隙特別多,浮雪蓋住了裂隙表面,走起來得特別小心,並且要注意保持繩索的張力.這樣戰戰兢兢的走了兩個半小時,才把糧食卸在往第一營的半路上.插上標竿後折返基地營.

在我們基地營不遠處是波蘭遠征隊的基地營.

波蘭遠征隊的基地營---->


六月十六日

早上下大雪,能見度不到二百呎,氣溫再次下降到華氏24度,每小時風速約15英哩.

早餐後,我們拆除營帳. 九點正,開始朝第一營的位置前進,下午一時抵達. 架設好第一營,部分隊員再折返,把昨天卸在半途中的糧食和燃料運過來.




<---- Mt Hunter(in the background)







這時天氣轉晴,在雪地,陽光顯得出奇的強烈. 領隊決定不再前進,讓大家在營地睡午覺.
我們利用這個機會把睡袋拿出來晒. 在這個靠近極地的地方,夜間氣溫低,睡覺時呼出的熱氣,很容易在帳篷內壁及睡袋近臉的位置結成冰霜.每當風吹動帳篷,附在帳篷內壁的冰霜就會掉落在睡袋上.所以早上起來,睡袋外面是一片白白的冰霜,有的已為早上的陽光融化為水,滲溼睡袋裡面的絨毛.所以,一有機會,一定要把睡袋攤開來曬.


曬睡袋 ---->


下午七點半,又開始把食物和燃料往上送. 晚上九點半,我們把食物,燃料卸在第一營到第二營的半途上,才回第一營. 這段路,仍有許多冰河的裂隙. 而且,十點天氣再度轉壞,雪下得雖沒早上那麼大,但也是夠瞧的.十一點四十五吃完飯,準備就寢

睡午覺以前,我覺得肚子不舒服,接著腹瀉. 醫師給了我四片Lomotil止瀉藥,叫我分兩次吃,到晚上才覺得好一點. 醫師禁止我吃蘋果,花生,核桃仁和脫水水果.真是倒霉! 一開始就不順利. 出發前喉隴發炎,到現在還在吃抗生素(Pen VK 500mg). 喉炎剛好轉,又開始鬧肚子. 前途多艱,不知道還要歷經什麼磨難! (註:拉肚子是吃抗生素來的.)


六月十七日 - 日光浴

日光浴,滿臉的高海拔防曬油,胸前的護身符是慈母的愛心與關懷也是我心裡的愧疚與壓力 ------>


卡希特納冰河(Kahiltna gl.)在低海拔較為平坦,我們爬了兩天,仍在七千呎高的位置移動. 像今天,我們爬了半天,在垂直高度上,不過才昇高六百英呎.
這也就是所謂的”懶散適應法”, 白天爬高,晚上睡低,慢慢適應高度.

早上九點起床,十點由第一營出發,越過昨天的運送點, 在下午兩點抵達七千六百呎處設立第二營.天氣很好,途中遇了場小雪,瞬即轉晴.

下午二點抵達第二營後,大家把衣服脫了作日光浴.這時在溫度計上讀到的度數是華氏卅六度,但是皮膚上直接感覺到的溫度比這個度數高許多. 曬了一小時後,大家又開始整理營地和個人裝備.

下午五點左右,薛爾頓駕駛著那架小飛機在營地上空盤旋了一圈,投下一包東西,羅斯隊長派了一個繩索隊撿回這包東兩,打開來一看,是一箱蘋果. 所有隊員怔立在那兒,感動得說不出話來.
在美國,蘋果並不貴. 大家覺得可貴的是薛爾頓的那分關懷. 誰會想到,他從塔基那老遠飛來,只為了空投這箱蘋果. 五點半,我們再度下山,運回昨天放在途中的糧食與燃料,然後在營地略作休息,把這些東西又運往第三營的半途. 這些工作做完,已是晚上十點半.
在華氏十八度的氣溫下,大家內心深處彷彿有一團溫暖的火,那是薛爾頓帶給我們的.

我們遠征隊的廿四人是分作兩組,每組十二人,分別由湯姆.羅斯隊長和米契爾技術隊長率領,所以在稱呼上冠以湯姆組, 米契爾組.
我是屬米契爾組,預定登頂後由原路回塔基那. 湯姆組在登頂後由「丹那利道」(Danali Pass)下到毛德羅冰河(Muldrow Gl. - Wonder Lake)後改乘火車回塔基那.
在登頂前夕兩組是合併的.只在宿營和炊事時才分開來.


六月十八日 - 風雪交加

昨晚天氣又轉劣,整夜不能成眠。帳外下大雪,帳內下小雪,睡袋全濕了.有時,帳蓬內緣震落的冰塊會打在臉上,讓人從夢中驚醒.


<---Mt McKinley的四人結隊(Sharon, Ken, 我, John)

早上仍然風雪交加,我們冒著風雪,在上午九時出發.現在,坡度開始逐漸陡起來了,但是裂隙卻少多了.
十點多,太陽露了下臉,不過只增加了能見度,風雪並末稍弱.中午,我們在九千二百呎處設立第三營.風實在太大了,我們只好用冰磚圍在帳篷四周,以防強風吹垮帳篷.





這幾天,我們都是利用早晚運動,因為中午的陽光太烈了,照得人受不了.昨天宿營時, 另一組落後我們兩哩. 因此,今天下山運糧食時只運回營地,未再繼續朝上運. 我們這組在第三營等到另一組趕上我們,再一起行動。
運糧食回第三營途中,遇到一次雪崩. 幸好我們選的路線在冰河中線,距冰河兩邊有段距離,沒有危險. 總之,海拔越高,危險性就越大. 冰河裂隙,雪崩,風暴和高度增加後帶來的高山症狀,都會威脅到遠征隊的安全.







六月十九日 - 高山病

冰河裂隙 ------>


今天,天氣放晴了. 我們從清晨六時半開始行動,到中午十二時才爬到一萬英呎處,設立第四營.

在第四營下方約二百呎處,看到比我們早出發的日本一遠征隊. 他們困於高山症,無法登頂,正等待下山.

當我們紮好營準備休息時,美國陸戰隊麥峰遠征隊,隊長從山上下來找我們隊醫. 原來,他們一個隊員在一萬六千英呎處得了高山病 - 肺水腫,由幾名隊員護送到一萬四千呎處. 這隊員己四天不能進食. 他們用無線電呼叫安格拉治電台, 電台告訴他們,我們這個隊有醫師.
醫生開了藥給這位隊長,要他趕緊把這個生病的隊員儘快朝低海拔送.

在我們運糧食時,領隊帶著一個瑞土隊員往上開路,以便明天行進,在雪深及膝上坡路裏,排雪開路委實是件既辛苦又危險的工作,真感謝領隊的細心!

中午開始下起大雪. 我們運糧回來後全身濕透了,只好回帳篷換衣服. 隊上唯一的女隊員薛瓏跟我和另外兩位隊員住同一帳篷,她也回來換衣服.
我們三人看到她進來,便想出外迴避一下. 她卸說沒關係,「只要不拍照就可以!」一邊說,一邊就換起衣搬來. 這時,臉紅的不是她這位女士,而是我們三個大男人!



六月二十日

昨晚入睡前,大家都在為那位得肺水腫的美國陸戰隊員擔心.陸戰隊遠征隊只留下他和隊長在一萬多呎處,其他的人都繼續上爬. 這種地方,一個人要帶著一個病患下山,實在是件危險的事.

一早起來,發現自己半個身子埋在雪中,睡袋和衣服都濕了.可見昨晚的雪下得多大. 中午十二點半,我們爬到一萬零九百呎,設立第五營. 下午三點回過頭來運糧時,領隊怕我們糧食不夠,要我們把別隊遺棄的糧食也一併撿回來. 運糧回到第五營後,略事休息,再把糧食朝上送. 這以後的路更陡了,我們脫下雪鞋,改穿冰爪.

在回程時,有一隊員陷入浮雪掩蓋住的冰河裂隙內,與他同繩的人趕緊用冰斧制動,讓他利用Jumar攀登器爬上來,真是有驚無險.

不久,薛理頓的飛機來了,把生病的那位陸戰隊員運送下山.




六月二十一日 - 修理背包

由於海拔和坡度逐漸增加,大家為了保持一定的行進速度和體力,不約而同的用起「休息步」來.所謂休息步是每一步作一次深呼吸.這些老美步伐較大,我要跨很大的步才能跟得上.



MtMcKinley風口






今天每人的背負超過一百磅,除了個人裝備,還要揹糧食包和燃料箱.這是幾天來最沉重的一個背包.上午十一時,我們到達”風口”(Windy Corner)下方,在海拔一萬二千呎處紮營.我的背包因過重,背帶縮成一細長條,在行走時勒入肩部肌肉,痛極了.

中午,第一批人下去運糧,我就留在營地修理背包的背帶,從約翰(在塔基那路屋旅社與我同房間的那位)的絕緣睡墊上,裁剪下一條寬帶子,縫在我的背帶上.
我跟著第二批人在下午三點下去運糧,遇到大雪,回營時大家都一身雪白.領隊"吉內"很細心,早就煮好熱湯等著我們. 大家喝下熱湯後,身體感覺舒服許多.






六月二十二日 - 架設前進基地營(ABC)



天氣又轉壞了.由風口下的營地朝上爬的這段路,走起來倍覺困難.這段路的冰河裂隙上常有雪橋(Snow Bridge),就是裂隙兩端被雪蓋結成冰,就像橋一樣.

還好,我們派過人先探測好這段路,在裂隙或雪橋處插上標竿. 標竿是4 – 5 呎長的細竹竿上綁條鮮橘紅色布條以示危險.我們揹著這麼重的負荷,要是不慎掉落裂隙裏,生還希望很小.即使繩友拉住你,你可能會因背包過重造成頭下腳上之勢,活生生在半空中吊死.

這天,我們爬到一萬四千二百呎,到達"西布崔斯壁"(West Buttress)的南壁下設架前進基地營(ABC).我開始有點頭痛,我想這是輕微高山病的症狀之一. 在營地休息了兩小時,頭痛症狀才好轉.

日本名古屋隊和波蘭隊紮營位置跟我們很近. 他們想在明天跟我們一塊前進. 陸戰隊遠征隊到達一萬七千呎處,受不了擾人的高山病,全部退下來.




波蘭隊所贈該隊臂章




六月二十三日 - 登上 West Buttress

West Buttress上 16,000呎營地,和日本名古屋四人隊 ------ >



一大早,領隊召集大家講解登頂前的注意事項,包括如何求生,如何用無線電向塔基那和安格拉治呼救.講解完畢,領隊決定把每個人 身上比較不需要的裝備留在個營地. 只要大家帶五天糧食,準備一股氣登頂.








重新分配糧食------


隊員們把所有糧食攤在雪地上,重新分配. 如果五天內上不了頂,就得返回到這前進基地營地,重新作登頂準備. 波蘭隊早我們兩小時出發. 他們臨走時跟我們一一握手,並在一起合影留念. 我們十點半出發,一路都是峭壁和陡坡.後半段有一個成六十度的大冰壁,要利用架好固定繩索把猶瑪攀登器勾掛在固定繩上,以防滑落.這段路耗了我們五小時.我們在一萬六千四百呎處紮下第八營.這時,我覺得比在一萬四千呎時要舒服一點.自認已克服高山症給我的威脅. 日本隊晚我們半小時到,也在我們附近紮營. 大家到達這個高度都是紮好營就休息,連講話都使不出力氣. 這天晚上我一直睡不著,一躺下來,好像心臟受到高度的壓力,逼得我要深呼吸.深呼吸時,咻咻有聲,吵得幾位同帳蓬的人也無法安睡.



六月二十四日 - 攻擊基地營(AC)


<---- 邁向AC,開始進入薄稜


整個上午,我們都在第八營休息由第八營到登頂前的攻擊基地營(AC),垂直距離不過數百呎,可是沿途薄稜攀登起來要小心.下午我們花了四小時,登到一萬七千二百呎處,紮下攻擊基地營.








在AC下望West Buttress--->


這個位置有個永久性的冰洞,可以讓好幾人住宿.因為洞裏太髒了,我們沒利用這個洞,仍在雪地上紮營。
從這個地方往下看,視野非常好,幾乎可以看到塔基那,也可看到過去幾天我們攀登的部分路線,還有Mt Foraker 及 Mt Hunter . 如果往前看,是一片茫茫的「大冰地」,也就是有名的Denali Pass.

下午看著日本四人隊下West Buttress, 放棄了登頂.

許多人到達這個高度,開始有頭痛等輕微高山病的症狀. 還好,我沒有.
這天晚上,我仍是睡不好. 比昨晚稍好的是,我多少還睡了一會.



六月二十五日 - 登頂

彷彿剛睡了幾小時,就給領隊叫醒了. 從領隊的臉色看來,今天是個決定性的日子.

他說:”現在大家狀況都很好;我們這個隊運動速度比一般遠征隊要快,所以,我決定先選幾個人組成第一個攻擊組,今天就登頂!”.

領隊親手替我們熬好燕麥粥作早餐.然後,他宣佈了十五個隊員的名字,我是其中之一. 他準備從十五人中選出體能較好的人作第一攻擊組,其他的人則先休息,隔天廿六日再登頂.

如何選拔? 領隊採取的方式是體能測驗 - 兩百公尺賽跑.以營地為中心,繞著跑兩圈的距離就約略等於兩百公尺. 尋常人到達這個高度,坐在那兒呼吸都有困難,不要說跑了. 因此,十五人中有幾人剛開始跑了幾步就喘不過氣來,只好退出. 跑完兩圈的只有我和其他五人. 隊裏唯一的女隊員薛瓏跑了一圈半才退出.因此,領隊決定加上薛瓏,由七個人組成這個攻擊組.

他怕我們七人受高度影嚮,反應上有問題,便把我們帶到營地後方的一個小陡坡,要我們做各種滑落制動的動作.七人分開來一起走上坡,領隊大叫”墜落”,看我們制動的反應,有時要我們倒栽滑落,看你制動的反應及技術. 這樣反覆練習,直練到領隊滿意為止. 這時,我們七人都已筋疲力盡了.



接著,我們開始準備登頂.每個人除了緊急用具外,只帶兩包糧食和兩罐水,再就是七人共有的燃料和睡袋等宿營裝備.

十時卅分,我們七人出發. 其他隊員跟我們一一擁抱,握手,在他們的祝福下,走出AC營地. 出發後,先下一段小坡,接著便是攀登那塊大冰地.快到達「丹那利道」回望營地,隊友們仍聚在營也邊緣看著我們. 在Denali Pass休息了十五分鐘,喝了點水,吃了點糖,又繼續上路.

接下去的路,高度增加許多,是一連串的陡坡. 到達一萬八千呎時,我的心比較定下來.有人這時十指已凍得麻木了.在我後面的薛瓏腳步愈來愈慢,但她仍勇敢,倔強地努力跟上.有人開始嘔吐,我們隨身帶了防嘔吐的藥,便讓他和水服下,等他呼吸緩和後再繼續向上爬.

直到一萬九千呎處,我雖開始頭疼,隨著高度增加,頭疼也就越來越厲害.但我的呼吸規律,心跳強而有力,加上一心念著登頂,雙腳像機械似的向前邁進.

快到山頂時,我激動地哭了.在心裡,我己知道我一定會登頂的.我默默地告訴媽,有一天我會讓妳以我為榮.雖然不是在學業上,但會在其他方面.今天我登上McKinley雖不算是成功,但至少爸媽多少會以此為榮.不管何種方式,我此生的目標,就是要您倆以我這個兒子為榮.

終於,越過一個陡峭的坡地後,主峰赫然在我們面前.

19:40 我們整個繩索隊登臨主峰時,已是晚間七時四十分.這時溫度很低,約華氏零下十六度.
我手上抓著紮有國旗及野外雜誌社旗的冰斧,跟羅斯隊長和薛瓏小姐合照了幾張照片. 在這高峰上,我祈求我信仰的神,祝福我的雙親及家人個個健康愉快! 在頂上停留15分鐘,大家輪流照相完後,便結隊下山. 這時內心的輕鬆感如釋重擔,畢竟我完成了一件夢想己久的大事. 將台灣的登山運動邁入六千公尺級的大山.

下山時心裡想著南美最高峰 - Aconcagua.....

午夜零時回到AC.

下到Denali Pass時,看到領隊站在Pass 的中間等著我們. 他手中拿著兩瓶參有一點酒的菓汁.看到我們興奮的擁抱每一個人. 喝下果汁,精神體力恢復許多. 走回營地,隊友們也都在等待.又是握手擁抱一番.


Mt. McKinley(summit 20,310ft)




六月二十六日 - 第二批登頂隊出發

今天早上八點半第二批登頂隊出發,接著九點半第三批登頂隊相繼出發.目送他們越過Denali Pass 後,我們幾人在帳內休息聊天.
昨晚咳嗽的厲害,有痰,中午頭痛,發燒(99.2F)吃了兩顆Aspirin,下午二點半體溫微降,頭疼也減少. 領隊Genete送來16 顆Penicillin 500mg, 4天份. 吃了一顆.

晚上七點半Traverse隊出發往Denali Pass.

八點半第二批人員的二條繩索隊回來.我和George準備熱水迎接他們.



六月二十七日 - 強烈暴風雪 - 強行下冰岥

隊醫, Lou及Tim於今早十一點才回到AC. 隊醫生病,咳嗽的很厲害. Lou累慘了.這次只有隊醫沒登頂.因隊醫患嚴重高山病 - 肺水腫, 我們決定儘快下山.此時Anchorage來無線電,警告我們強烈暴風雪將來襲,要我們就地躲避.可是為了搶救隊醫,我們決定冒險前進.當時一片藍天,沒有半點雲彩,大家認為風暴要來,也是幾小時後的事,那時說不定我們己下降到West Buttress下. 於是大家開始拆營,整理背包.

領隊把隊醫的裝備分攤給其他隊員負擔. 並安排護送隊醫的繩索隊,前面由兩位腳力較好的當先鋒,隊醫在他們後面,最後面是由我及技術隊長殿後,當技術護送.

於下午三時出發.才出發,天氣就很快轉壞,風起雪飄,不多久,風雪交加.風速達約五十英哩一小時,能見度不到30英呎.走在薄稜上,加上步履不穩的隊醫,行進特別緩慢. 不久前面第一隊傳來話,因能見度太低,找不到上山時插設的標竿,所以不知下West Buttress 冰坡的固定索起點.經過一番折騰,決定放棄固定索,摸索下冰坡. 因風雪愈來愈大,能見度愈來愈低. 我將連接隊醫的繩索多收了兩個繩環在手上,減少兩人間距離.
忽然間聽到有人大叫”滑落”,來不及看是誰,本能的放下手中繩環,轉身用儘全力,將冰斧插入冰坡,同時並大叫”滑落”.就在瞬間,我的腰繩用力下拉,同時也聽到上方米契爾也大叫”滑落”.我知道是我下方的人. 米契爾知道狀況後,很快放下背包,將自己脫離結隊,下去幫忙.路過我處,拍拍我的肩,要我再忍耐一下.這時我腰的壓力極大. 米契爾很快幫隊醫及他前面的隊員拉回. 米契爾走回路過我,還對我說:”GOOD JOB!”. 這漂亮的制動,對自己技術增加了不少信心.

下午七點二十五分總算到達ABC.因風雪太大,能見度極低,再往前走危險性太大,決定今天留在這裡. 大家趕緊在暴風雪中架設營帳,並換上絨毛夾克及吃些糖及核果以增加熱量.

晚上只喝些熱湯後就寢. 此時在風雪呼嚎中,仍能聽到隊醫的不斷咳嗽聲.真替他擔心!



六月二十八日 - 強烈暴風雪

今天風雪威力並未減弱,據姑計風速約每小時75英哩. 整天除了偶而輪流出去清除帳篷的雪外,就是躲在帳內休息睡覺.

今天隊醫的咳嗽己好許多. 咳的頻率少很多且咳得不重. 放心許多.



六月二十九日 - 強烈暴風雪

昨晚沒睡好.十二點過後呼吸有點困難,到四點後才漸漸入睡.可能是昨天睡太多了.
一大早,被叫醒起來吃早餐及做早操.躺在帳內躺了一天,全身肌肉幾乎都鬆了,稍微動一下.就目眩,氣喘.一點勁也沒有,真如大病初愈.

下午風勢減小,但仍有大雪.無聊又睡了一覺.七點領隊強迫大家起來做點運動,繞營地跑一週.因雪到臀部,只能跨大步走.運動完後晚餐.今天的晚餐真不錯,有牛排外加布丁甜點.吃完飯後又躺下.真是無聊到極點.心想起來開始寫些有關這次遠征的文章但除了這小日記本外沒有紙,只好作罷.

隊醫似乎己好許多.

雪崩後的現場-雪洞入口


六月三十日 - 雪崩

睡到半夜,忽然全身被拋起,幾個翻滾,停下後全身有壓迫感,當笫一口氣沒吸到空氣,心裡一驚,明白己被埋了. 這時可感覺心臟一縮,血液奔向四肢.很清晰的聽到自己強而急促的心跳聲.此時腦子裡幾百張清晰的影像掠過,盡是父母聽到壞消息的悲哀表情, 另一方面一直告訴自己不要亂動.當被雪崩埋時,人失去了方向感,不知何方是向上,類似深水潛水一樣,但潛水者可看氣泡來判知上方.被埋者可用口水來判斷,但當時心裡己亂,並未如此做.因事發前正在睡覺,眼睛是閉的,後來眼睛打開,看到左眼角有一絲光,趕緊把頭向左扭.頭出來了,好高興.當吸入第一口氣時,我可嘗到空氣是甜的.我很快爬出埋在雪裡的睡袋.此時不但風雪大,氣溫更是低.內心擔憂著沒被埋死也可能失溫而死.馬上開始挖找自己的夾克,同時大聲報自己名字.很快找到羽毛夾克穿上.忽然少了Tom.沒聽到他的聲音.我們三人不約而同的用雙手在雪地上亳無頭緒的亂挖.在極低溫下兩手很快就凍硬.趕緊把手放在腋下取暖,手就像幾千枝針在戳.如此交互著,不久就挖到了Tom.他己嚇呆了.很快地檢查了他的口鼻,沒有任何阻塞且可自行呼吸,於是撿了幾支標竿做記號,就把他留在雪裡.

原來在約淩晨二點半,West Buttress在Fix Rope附近大雪崩,摧毀了營地的所有營帳,有人大聲呼叫”HELP!”.

處理好Tom 後,立即找自己衣物禦寒保暖.我只找到一隻登山靴,另一隻腳只好暫時穿著鵝絨毛鞋.暫時將個人裝備拋開一邊,先開始挖雪洞棲身求生.此時風雪交加.一部份人找被理在雪裡的炊具,食物及無線電,一部份人輪流挖築雪洞.因工具都己不見,只能將雪鞋當鏟子用.此時共同合作,彼此幫助,求生存的隊伍還有紐約隊及新墨西哥隊. 新墨西哥隊失掉大部份的裝備,大約只剩下睡袋及身上穿的衣服,其他如背包等全丟掉.我們隊所攜帶對外連繫的無線電也掉了.還好紐約隊有二人帶著對講機及無線電台在17,000呎營地.於早上八時終於與在17,000呎的兩位紐約隊員連絡上,開始對外呼叫救援.但風雪太大,救援飛機無法飛入山區,只好等天氣好轉.此時知道外界己經知道我們的處境,大家心裡寬慰許多.

中午二十多人擁擠在雪洞裡,做短暫的休息,午餐-每人只有一口cheese.全身溼泠.於二點天氣稍微好轉,雪量小,能見度己相當好,但仍是強風.單單West Buttress就又有三次大雪崩,其氣勢澎湃實在攝人驚魂. 為了安全起見, 為了多一分生存的機會,決定在另一地點挖築另一雪洞. 此時己找到兩支鏟子,工作較容易多了.

午餐後開始尋找整理自己裝備. 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挖尋到另一隻登山靴.我的一隻雪鞋尾端也被雪崩折斷.於是將尾端摺起,用細鐵絲綁好.勉強還可使用.要不然在深及臀部的深雪加上背包重量如沒雪鞋實在難以想像.

下午四點決定全隊離營下山.沿途全身疲憊,因己有一天多沒休息,沒食物,沒飲水. 加上背包的揹帶被沈重的背包拉成一細帶,鉗入我肩膀,疼痛萬分.不時要用手中結隊的繩環夾於揹帶與肩之間以減輕痛苦.

約淩晨二點半扺C2附近bivouac,就地休息睡覺.於三點半遇三個日本Osaka Gakuryo Alpine Club的登山隊上山路過.聊了一下,我送他們一份二萬五千分之一的Mt. McKinley等高圖及Space Emergency Blanket.並互換地址.


雪崩後雜亂的現場 ---->
















七月一日 - 終於生還

四點半起來,離開bivouac 地點,拖著沈重的步伐,繼續走回BC.

終於在上午十點左右安扺BC.

到了BC,挖出預藏的無線電,呼叫Talkeetna Air Services來接我們出去. 不久Don的飛機來了,他垂直俯衝下來再拉起機頭後,投下一包東西即飛走.大家好失望,趕緊跑到無線電台,問他為何不停機接人.他說他要先去接一日本隊員屍體.有三個人結隊去拿回那空投的包裹,原來是可口可樂.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飲料.真是久旱甘露,喝完後精神體力恢復許多. 不久飛機又來,僅搖擺機翼就又飛走了,這次由無線電傳來,他要去救一受傷的波蘭隊員下山.

一直等到二點半才上飛機. 三點飛扺Talkeetna.拿了裝備後到Road Side Restaurant 吃了一份三明治,咖啡及一瓶啤酒.並和五個準備上山的日本人聊了一陣.臨行匆勿,忘了互換地址.

趕回營地,瑞士幫我整理裝備,並送我到火車站,乘五點的火車返Anchorage.

十點四十打電話回台北二次.媽媽都不在.

返回BC,等待飛機回Talkeetna ---->



七月二日 - 飛返芝加哥

淩晨十二點半打電話回聯合報.約談了一個小時,簡略匯報了一下攀登經過.二點就寢.六點半起床,匆匆將行李提到車上,趕赴機場.

七點半扺機場,先在機場內Gift Shop買了一樣禮物送媽.

八點四十五飛機起飛,飛返芝加哥. 結束了這次遠征.



後記......


當我離台前夕,我曾對一元及文溪兄許下諾言,五年後一定回國一起共事登山運動.我一來美即積極磨練自己,第二年就參加了瑞尼爾山校的冰雪攀訓練.隔年就上麥肯尼.一步步朝自己的夢,自己的理想走. 麥峰是我的試金石,登上麥峰給我極大的信心與鼓舞.無奈在現實的生活及學業的壓力下及父母親擔憂所加的壓力,讓我做了一個最痛苦的抉擇.但三十多年來,內心仍然忘不了山. 那山與岩似乎一直在我血液裡不停地奔馳.

麥峰回來一幌就是三十多年過去了.年輕時的夢雖仍夢繫縈迴,但終就己是埸夢.

年青時的伙伴,現仍繼續為當年的夢,繼續在奮鬥著,實在令我自感慚愧,但也有幾分幾近嫉妒的羨慕.

這幾年返台,看到今日的台灣的登山運動己與昔日不能相提並論.不論是攀登,技術,裝備及知識皆具相當水準. 甚感欣慰.




夢裡有山,

山裡有夢!



歲月逝去,



依然執著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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